朔方小说李睿您知道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

李睿,年生。供职于哈尔滨广播电视台。作品见于《小说林》《海燕》《远东文学》等刊物。

您知道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吗?一

屋子里没有别的动静,只有影碟机滋啦滋啦的响声,碟片卡住了,钟表匠谢德和他女儿在画面中定格。又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父女俩的对话李莎都能背下来。

谢德:“因为我希望你能活下去,这也是你妈妈的愿望,如果她还活着。”

阿兹拉:“妈妈是不会感到惊奇的,可您……”

谢德:“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人的行为也不一样,有的投降了敌人,有的在战斗,有的在等待,你是个姑娘,应该等待。”

爸爸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妈妈去世快二十年了。这些年经常有人给爸爸介绍老伴儿,但他看都不看。给李莎做饭、去早市买菜、在家看碟,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爸爸买的碟几乎都是前南斯拉夫的老片子,《桥》《巧入敌后》《当机立断》《内雷特瓦河战役》《黑名单上的人》《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影碟机常出毛病,李莎想换台新的,爸爸说不用,能看点儿影,听点儿声就行。

除了看老电影,爸爸还要看每晚从六点半到八点直播的《新闻在路上》,李莎是这个栏目的记者。但七点钟的时候,爸爸一定要调到中央一套。爸爸经常错过有李莎出镜的片子,但他会看第二天的重播,他说电视里的李莎和她妈妈年轻时一样。

爸爸又染头发了,乌黑的头发让李莎有点恍惚,他能一下子把自己举过头顶,还能在瞬间横渡大江。李莎的眼圈红了,爸爸慢慢睁开了眼睛。

“莎莎回来了。”

“嗯。”

“吃饭了吗?”

“吃完了,审完片在食堂吃的。”

李莎说谎了,她没吃饭,吃不下。

临近直播前,李莎拍了一条车祸的新闻。二环桥上,一个女司机撞飞了正在路中央作业的园林工人。女司机吓懵了,脸色煞白,身体不停发抖,对交警的问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园林工人死了,正在等殡仪馆的车。李莎拍过太多的车祸现场,对眼前的场景早已麻木,她和摄像在车流中以现场出镜的方式对这起车祸进行了报道。回到台里,要给园林工人的画面挡上马赛克,对着监视器,李莎的胃开始翻腾,干呕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那是李莎在《新闻在路上》发的最后一条片子。台里两档民生新闻要合并,到了新节目,记者的战线会重新调整,工作量要重新考核,至于收入吗,谁都说不好。

李莎大学的专业是广播电视编导,毕业时赶上电视台招人,就当了记者。这一晃快十年了,没完没了地写稿、编片,吃饭不能应时应晌,作息没规律,有了新闻线索,冰天雪地大半夜也得从被窝里爬起来。胃炎、颈椎病、腱鞘炎,这些记者的职业病李莎都有,每个月的例假对她来说就像上刑。

有一年,超强台风“若莎”一路向北,从未经历过台风的中国最北省会城市紧张极了。台长要求做一场特别直播,展示城市各部门在面对自然灾害时无所畏惧的姿态。直播那天正赶上李莎来事儿,冰凉的积水灌满了她的雨靴,雨点抽打在脸上,很疼,狂风都能把人撕碎。直播结束,雨渐渐小了,阳光正穿透云层,一道道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李莎坐在采访车里,不停地打着寒颤,腰像断了似的。

李莎回屋躺下,哈欠连天怎么都睡不着,下午采访的画面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爸爸在轻轻敲门,煮苹果的香气顺着门缝飘进来。他不让李莎碰生冷硬的食物,哪怕是夏天也不行。

“趁热吃了,锅里还有。”

“知道了,爸。”

李莎才觉得饿了,她唏哩呼噜把一碗煮苹果都吃了。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微微发亮,四周安静极了。这天不需要开报题会,不需要采访,不需要编片,什么都不需要做,突然其来的清闲让李莎有点不知所措。

五点半,李莎听见开门的声音,爸爸去早市了。隐约能听见从厨房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小米粥伴着大枣的香气在屋里弥散。爸爸每天都熬粥,他在出门前把燃气灶的火调小,等他从早市回来,粥就熬好了。李莎无数次地提醒过他,这样做太危险,但他从来都说“没事”。

李莎继续在床上躺着,被子里的温暖气息把她紧紧锁住,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吃完早饭,李莎没有像往常那样着急忙慌地出门,她拿着笤帚要打扫屋子。

“你今天没有采访吗?”

“嗯……没定呢,我……晚点去单位。”

“哦,你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扫。”

李莎挪回了自己的屋子,整理堆在窗台和桌子上的书。她经常买书,现在的书更像是工艺品,她喜欢设计精美的封面和腰封,就像别的女人沉迷衣服和包包一样。上大学那会儿,李莎就在文学杂志上发表过诗和小说,可她从没想过要当什么诗人和小说家,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份警醒,文学家的命几乎都不好,早逝、婚姻不幸、无后、精神失常,她要像正常人那样活着。

不能再磨蹭了,李莎出门上班了。爸爸早就习惯了她早出晚归,再不出门,爸爸一定会觉得出什么问题了,又不好直接问,弄得两个人都别扭。

早高峰过了,街道上车辆依旧川流不息。单位门前有一个特别复杂的交叉路口,新区和老城的道路参差不齐地交错,多出来的一组红绿灯让时间在这里停滞。帆船型的主楼近在咫尺,却像是永远都无法登临的河岸。

办公室空空荡荡,待着让人觉得心里发慌。李莎决定到附近的书店看看。工作日的上午,书店里没什么人,咖啡机发出呜呜的声音,瞬间香气弥漫。显眼处摆的还是马尔克斯的书,《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这两本书李莎都有,但从来没仔细看过。

李莎在书店大概晃悠了十多天。这样的日子忽然被一个电话给打断了。

“明天上午九点在索菲特酒店有个采访,是一场新闻发布会。”

通知李莎的是新栏目的制片人于小泳,听说是广院毕业的。

“什么发布会?”

“足球。”

“足球?”

“是,体育局找到台长,他让派个记者去看看,说俱乐部请了个外教。”

“我不懂足球啊。”

“没事儿,有通稿,片子顶多一分半。”

在那场发布会之前,李莎对足球一无所知。

酒店离台里很近,李莎和摄像步行五分钟就到了。酒店大堂摆放着发布会的指示牌,这个城市的足球俱乐部要和一个外国教练维奇签约。足球俱乐部老板是房地产开发商,李莎家对面一大片棚户区就是他开发的。

从大堂到发布厅的走廊里有十多个球迷,他们穿着蓝色的球衣,有的还举着围巾,每个人都很兴奋。负责签到的工作人员递给李莎和摄像两个手袋,里面有蓝色的球衣、围巾、通稿,还有一张二百块钱的购物卡。购物卡让李莎觉得有点意外。刚入行的时候电视、报纸都很红火,采访的时候经常会收到红包、购物卡,但后来这种事就越来越少了,当然这也和李莎总是采访车祸、火灾这些突发事件有关。

李莎扫了一眼通稿,大致的意思是俱乐部和维奇签约,他来自波黑。波黑,李莎觉得熟悉,爸爸总念叨的萨拉热窝就是波黑首都。

发布厅渐渐坐满了人,有球迷,有记者,还有球员。球员都穿着蓝色运动服,他们高大结实,像是一群男模。忽然大厅变得安静,几个人簇拥着一个满头灰白色头发的外国老头走了进来,他穿着有俱乐部Logo的蓝色T恤,Logo是一个呆萌的狼头。李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俱乐部的老板曾经在自家别墅养过狼,那东西每天都会发出瘆人的叫声,周围的居民还给李莎的节目组打过投诉电话,后来听说老板把狼给送走了。

一排人坐在李莎对面,俱乐部的经理、体育局的领导、球队队长、翻译,维奇在正中间。他的眼珠是蓝色的,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资料上写着他五十五岁,看着却像七十多岁。

维奇最后一个发言,他说的英语有点东欧人的口音但很清晰。他说自己刚到这个城市,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希望能帮助俱乐部取得更好的成绩。

到了媒体提问环节,一开始没人说话,场面有点尴尬。李莎本来也不想提问,但看着维奇的眼睛,她却站了起来,问了几个问题。来中国的动力是什么?您知道《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这部电影吗?您认识瓦尔特吗?

听李莎报完名字,维奇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他的动作或许只有李莎能感受得到。他像是被触碰到了一个开关,语言变得有些结巴,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甚至可以从他的皱纹里感觉到升腾起的哀伤之气。他说他当然知道那部电影,因为在中国很有名。他认识扮演瓦尔特的演员巴塔,他们是好哥们儿。

发布会结束,维奇从李莎身边经过,差不多一米八五的个子,巨大的身影将她遮住。他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还想说点什么,但球迷们围了过来,维奇忙着签名、合影,发布厅乱成了一团。

回到台里,李莎查了维奇的资料。一张他球员时代的照片突然从手机屏幕中跳了出来,他的左手正拢着头发,脚下踩着黑白相间的足球,身体瘦削,像一根坚硬的钢条。

李莎把素材粗剪了一下,时长大约是两分半,写完稿子,让主编审完,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等主持人来配音,他们一般下午两点以后才会出现。

下午三点,主持人终于到了,她的五官像被刻意雕琢过,脸上冷冷的。她拿起李莎的稿子,扫了一眼,没有说话,然后站起身,朝配音间走去。在那密闭的屋子里,她们隔着一扇厚厚的玻璃窗,只见两片红色的嘴唇在李莎眼前舞动。录到一半的时候,主持人好像被一口痰给卡住了,咳了好半天。

在配音之前李莎从未和这位主持人打过交道,听过她的一些传闻,她老公就是城市足球俱乐部的老板,她每年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待在国外。如果没有提字器,她在演播室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新栏目,记者除了采访,还要轮流跟直播,放带、推提字器、接热线电话。那天李莎的活儿是接热线电话。直播还没开始,导播间的热线电话就响个不停。有个女人一边哭一边说她的狗丢了,还说自己癌症晚期,那只狗就是她的命,如果找不着狗她就不活了。李莎的片子本来安排在临近结尾的部分播出,但在直播过程中一棵树干腐朽的柳树突然折断,砸坏了停在路边的大奔,临时插播和热心市民的电话连线,占用了时间,所以片子没播。

片子没播让市长很不满意,他经常看市台的民生新闻,有些反映出来的问题他会让秘书记下来然后督办,他还是个球迷,维奇的到来和他也有关系。为这事台长把频道总监骂了一顿,总监严厉批评了制片人,说一定要加大对俱乐部的宣传力度,要派专人做跟队记者。

制片人于小泳让李莎去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平台最里面,其实是用磨砂玻璃隔出来的一间屋子。李莎敲门的时候听见屋里有人正在说笑。

“进来。”

于小泳正在和组里的首席记者聊天,两个人的笑容都还没收拢。首席记者好像和李莎同龄,长相一般,但身材特别棒,前挺后撅的。她嫁给了市公安局的副局长,比她大二十岁。首席记者不咋上班,只要来台里,从上到下都对她挺恭敬的。

于小泳说:“李莎,跟队这事就你来吧。”

“我也不懂足球啊?”

“谁懂啊?”

首席记者插话说:“中国足球多臭啊,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乐意看呢?”

于小泳哼了一声:“哎呀,领导让整就整呗。”

李莎的片子是发布会第二天发的,头条。于小泳说了,以后凡是和俱乐部有关的片子都排在第一部分,早播早利索,省着挨骂。

回到家,李莎感觉爸爸有点兴奋。

“莎莎,你在新节目发片了?”

“嗯,就一个小片。”

“你咋不出个镜呢?”

“发布会出啥镜啊?”

“哎,我看找来个波黑外教,波黑,萨拉热窝,他认不认识演瓦尔特的巴塔?这些你片里咋都没有呢?”

“别提了,我都问了,回来让制片人给删了。”

“尽瞎整。”

“外教认识巴塔,他们是哥们儿。”

李莎很清楚,作为一个外来者,采访足球并不是领导对她的赏识,像突发事件、曝光之类的片子,她根本抢不上槽。按台长要求,每周至少发两条俱乐部的片子,再加上些跑冒滴漏的社区新闻和参与直播的补助,一个月差不多能赚四千块钱,还不到原来的一半。

无论如何,李莎都得去俱乐部看看。训练基地在新区,地名有点奇怪,叫高潮。以前是刑场,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开玩笑说某某找死,就说他高潮了。当年的荒郊野地现在全是高楼,你根本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楼群中间有七八块足球场地,绿色的草坪像巨大的地毯,看着太养眼了。当然还有更养眼的,就是那些新闻发布会上散漫的年轻人。他们正围着球场跑圈,肤色黝黑,腿上的肌肉如同条索。一个球员穿着水粉色的球鞋从李莎面前一闪而过,她忽然感觉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维奇站在离球门挺远的地方,不时用手收拢着垂下来的灰白色头发。他脚下有三个足球。他轻轻地摆动右腿,一个足球在空中划出弧线,正好击中了门柱,“砰”的一声脆响让李莎身体一抖;踢第二个球也没感觉维奇太用力,又是“砰”的一声,球直接击中了横梁;第三个球击中了另一边门柱的外侧,李莎没有任何防备,球直接砸到了她的胸口,那样子狼狈极了。球员们集体吹着尖利的口哨,维奇满脸坏笑,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

“嗨,你怎么在这?Lisa。”

那些学过的英语单词一个个被唤醒,上学的时候,李莎英语成绩不错,和老外日常交流没啥问题。

“我要采访啊。”

“采访?我可不喜欢和记者打交道。”

“为什么?”

“因为你们写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我想说的话?”

“是吗?你叫我什么?”

“Lisa,有问题吗?”

“哦,当然,没问题。”

李莎越来越喜欢去基地采访,也越来越喜欢站在体育场的广告牌子后面看球。她和球员的距离很近,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叫骂、欢呼和呻吟。但她对足球的规则还是一窍不通,站在球场边她要用至少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才能分辨出自己球队该朝哪个球门进攻。但她内心深处固执地觉得,那些规则、术语其实都不重要,感觉,只有感觉才是最重要的,而足球带给她的感觉是舒服。当然了,她不喜欢球队输球。

听于小泳说只要有球队的动态,节目的收视率都会提升,这可是李莎没想到的。很多球员都加了李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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