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湘云，画家，现居南京

散句

新山为器，盛鸟鸣流啭

-01-01

看窗外的海

从海平线处打开

左页的海浪一层层扑来

右页的白云悠悠离去

-01-02

微曦，浪从海天一色的蓝黑中

捞出白练，推过来

一轮橙黄色圆月

挂在对面也许叫离岛的山尖

仿佛一个隐形人提着一盏桔灯

匆匆下山

-01-09

看到路边的雪化成了“太湖石”

你惊觉

你就是那颗听着石灰岩

渐渐瘦漏透的海螺化石

-01-12

（1）

总觉得，月牙是

某个蒙面人微笑时

露出的虎牙

（2）

有了一阳台的花

就有了一群孩子

抱出去晒太阳

又抱进来避冻

浇水的时候像喂水

先给这个喂一点

趁它打嗝的时候喂另一个

往来两三次

再下一组孩子

直到喂饱，溢出来

灯下的一滴琉璃，差一箭风声

就可以从苏美尔出发

寻找树的六千年雨声

-01-16

（1）

两只水鸟踏水而过

像踩开了池塘底的

声波振荡器

震荡出细密水纹

漾开，渐渐平息

（2）

废弃砂轮的第八种玩法

把“孔见”这个词贴近你的瞳孔

你因此看到了

除了孔以外的大千世界

-01-17

不到一分钟

推土机把粉色的太阳

推下了山脊

-01-20

智能手机让车厢

安静下来

在这片森林里每一棵树

都在用树枝拨弄风情

-01-25

一只小鸟在门前雪地留下

脚印

像某曲宋词，用瘦金书抄写

工整纤丽，行笔直接

转笔婉转

转折显山石锋芒

我见过这只鸟

是白鹡鸰，雪一样白的羽毛

覆盖黑翎，那天它看见我

给了一个宋画中的侧脸

我差点就看见

宋代画家眼眸中的高光

你像双开门，一个站着不动

一个经常打开

-01-27

到过的所有地方

以及未到的地方

在大雪这一天

纷纷发来信函

-01-28

按这雪夜的亮度

映雪读竹简帛书应该可以

铅印纸质书就算了

-01-29

一个山头的雪给了我们

不撒欢撒野真说不过去

-01-31

天狗大概年纪不小了

月亮吃得不干净

还吐出一个

狄奥多拉之眼

-02-02

一道阳光

照出

油麦菜的鸫鸟身份

-02-03

（1）

只有和土豆在一起

芹菜才能像米芾那样

对石头一拜再拜

（2）

两片西红柿的雅丹地貌

十一点的阳光

其实是九点模样

-02-04

利玛窦扳着三四五颗

蒜瓣一样的手指头

对徐光启解说《几何原理》

-02-13

把阳光请进来

把蜂鸟的叫声请进来

请卷刃的风

进来

围在你身边

花拳绣腿

-03-15

（1）

把阳台上的一些朽花处理了一下

添上有机土，待种新的花草

从去年开到现在的金鱼草花

快长成藤本了

又开出一群一群金鱼来

（2）

在几个小花盆里种上了宜兴百合

风信子从去年的十二月初种下

经历两场大雪，终于开花啦

-03-17

黄昏时分

去旁边的桃花坡看桃花

在盛开的桃花簇里疏了些桃花朵

先看看，然后做桃花羹

如此，把春天安放在心里

-03-22

城里来的地铁

在油菜花前止步

照了两分钟太阳，转身

油菜花再盛大些就好了

空荡荡的车厢里挤满了花香

开往城里

-03-25

又一批诗句

被你弯下腰

写进了地里

波斯的版图在

鼠尾、飞燕的隔壁

希望诗句早一点发芽

从矢车菊开始

在花环菊的右下角

点上逗号以及逗号

自我关联的圆满

-03-30

直升机每天晚上出来

耕云

在左耳种瓜，在右耳点豆

飞走了，又回来

请你先孵一垄星星看看

再说什么时候结豇豆和黄瓜

-04-04

做盐渍樱花

在大多开得十二分

灿若云霞的樱花中

找七八分开的有些徒劳

那就找九分的

-04-13

新山为器，盛鸟鸣流啭

你是兔子，你是袋鼠，奔跑吧

-04-14

秦淮河水如幔

垂钓人甩出针

是要绣出一条鱼来

-04-17

采槐花去

各种鸟叫入耳

花香灌满胸腔

-04-20

风

猛踩油门

跑车一样轰响

又一辆跑车

间隙给油

吞吞吐吐跑过

然后，杜鹃叫了三声

-04-22

幸运花佛甲草

开得不起眼

从花序看花语

确有韵律感

在雪夜，给花瓣染胭脂

是一件浪漫的事

-04-26

山茶花整朵落下

它噗地响在

斑鸠“居居呀”叫唤的间隙

在玻璃碗里放入清水

放人山茶花

在山茶花的花心

放入点亮的蜡烛

花从里到外照亮了自己

照亮一拃宽的黑夜

就好像飘在恒河里那样

-05-04

说好的是飞燕草、鼠尾草和蓝瑟

结果长出来一片野苋菜和苍耳

-05-12

在花圃检查了一下

波斯菊不同的染色方法

平涂

从里到外的渲染

平涂加渲染

从外到里的渲染

-05-13

树林里传来小电钻的声音

疑似啄木鸟在工作

高频率的震荡

引发绣球花的酸碱度波动

时红时蓝

对普通人而言

一棵树足以充当一种中心

-05-17

每当拉锯子一样

用力敲鼓的青蛙

休息的时候

群鼓的节奏就有点乱

-06-16

早上读书能看清字

画了一天晚上再读书

书就不认人了

-07-04

雨后的花草

留住了一些清澈的字词

玉簪花上的俳句

照例

挂着

百子莲的放射花序

长长的花茎挑起珠链

注定要完成的是十四行诗

百合花用弧线把雨水尽快安放

在盖亚的腰窝

只挽留一个晶莹的句号

-07-05

（1）

大雨

敲着水湿的闷鼓

如某些报告浩汤的昏睡泛音

在空洞的脑壳里种草种树

（2）

三两只蟾蜍的公鸭烟熏嗓音

又轮番拉锯子

夜已经变成了碎片，梦怎么办

长胡须的苏莱曼

-07-28

昨晚23点左右到达佛罗伦萨

推行李出机场

抬头看到复盈中月全食的月亮

正是指环上钻石耀眼的时候

从梦中惊醒

黑暗中一整片黑白雕塑头像扑过来

有个头戴软帽颈有高领围脖的女子

凸显出来，她右眼的光

和昨晚月亮指环的钻石一样

只是更近更亮

差不多要发出“叮叮”的响声了

-08-02

身处没有顶的厂房的钢柱林中

看缠绕其中的涂鸦墙

当骄阳投在橙红色的钢柱上

门洞样的孔洞中

分割出来的蓝天分外好看

多看几眼又晕了

不会有“都灵综合症”吧

-08-03

太阳像一颗金苹果挂在树上

观景台像舞台

虚席以待

-08-06

巴塞尔莱茵河边

坐楼上阳台看河中漂流的人

看夕阳血红落下，染红了云彩

直升机飞过，落在不远处屋顶机坪

一会又开走。酒店没有空调

小电扇嗡嗡费力地转着

调成摇头就发出卡塔的响声

这里的人在热浪滚滚中

衣衫已褪到最后的尺度

当然还见到了没有尺度的背影

腊月里的春天，用球面做立足点

你推一下，它给你欢快走来的感觉

-08-25

看到围墙上开了几簇

像丁香一样的花

就势把它们理一理

手上沾有粘粘的浆

是奶浆草吧

想，以后要把它们

归置到一个地方

架上架子，让它们

爬出架势和气势

暮夏开花秋天挂果

你看，“萝藦”开花了

“萝藦”结果了

-08-27

在太阳落山前施肥拔草

顺手把几朵晚霞插在喷水壶

迎接明天的朝霞

-09-07

牵牛的一点小意思

午饭前务必收下

-09-12

虫鸣攻陷了

大脑皮层的各个区

包括鼓楼区

历史的镜子就是

把左手的日子划拉去右边

-09-14

虫鸣在脑回沟里

翻山越岭

起了烟岚

-09-26

如果你愿意低身看一棵草

它立刻就拥有了树的气质

-09-27

顺着树干往树冠看

你忽然明白

每一棵树都是把大地

紧紧拽在手中的天空玩家

-09-29

往太阳的方向看过去

星空般的露珠

通过植物的摇晃

炫耀钻石般的芒光

你双手背在身后伫立时

最好要有一条倒A字裙，显得迎风而立

-10-03

珍珠鸡说

快飞啊，狗来啦

狗尾巴草也跟着慌了

-10-08

静默在草尖

响起了脚步声

森林在酝酿一场

喧哗的风

-10-10

当你看不见麻雀身上的雀斑时

麻雀成了天空的一群雀斑

-10-11

青山坐下来

和你谈版权的问题

你想在他的肩头

先注册云的商标

精神粮食

-10-31

与喧哗的卢浮宫和蓬皮杜相比

巴黎玛黑区的当代艺术空间

像静默的学术机构

-11-16

初冬，停云，树满冠

江南的山多弧线

每一段都可以作渐开线联想

只要抱住原点

春天，左拐，五公里

-11-27

山含着太阳

轻轻一吹

挂在了空中

-12-03

十月的莫奈花园露重花浓

各色花在每一条小径

夹道欢迎你的到来

远远就看得到它们招展的心情

唤你走近翻阅花瓣上

如满月如绣球的喜悦

你惊讶，大丽花

原来可以长得和乔木一样高

走过的绿色小桥

开过睡莲的池塘

还有涤荡柳枝的风

明年春天满架的玫瑰花

莫奈的画室莫奈的厨房

看得见花园的小窗，你去了

带了挎包，放在莫奈的家门口

把花园放进去，带走

凯撒的新围脖

-12-11

朝天花板上的顶灯

看一段时间

再把眼睛移到墙上

一朵绿色的云

随着眼睛的移动而移动

再看手机屏幕

飘着一朵粉色的云

-12-29

在实体的一面留有空隙

阳光才能进来

建立一个虚体对应

随着阳光的移动缓慢张合

完成蝴蝶飞翔的意象

联想蝴蝶们的前世今生

高山沧海和田野沟渠

-12-30

无意翻到一本写生本

飘出来两片樱花瓣

把这年春天的便签

读了几遍，又原样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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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文：吴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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