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设计：黄晓陵
回首往事
珍惜当下
感情与思辨
图片：RogerVoorn
本文关键词
导读
正因为我们对别人的看法和想法与别人的本质和做法，常有出入，甚至相反，有点’事与愿违‘，‘琢磨不透’的味道，这些大小的差异甚至十足的反差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穷变化出光怪陆离，姹紫嫣红的大千世界来，排列组合出令我们眼花缭乱，惊叹不已，心儿跳，脸儿红的人间百态来。
本文为文学创作，部分内容与人物乃杜撰所为。
荷兰西部
服装设计：YeHuang
猿与人
从书说起
美国有一本书，在上世纪下半叶风靡全球，题目叫NakedApe,据说中文译本为《裸猿》。我不敢苟同。因为naked一词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赤裸”，一个是“无毛”。这本书讲的是作者对人的社会性和动物性的认识。他认为，人的动物性历史远长于其社会性历史，所以人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没长毛的猴子。因此，要是让我翻译这本书的题目，我更倾向于将其翻成《无毛猿》。另外，从词义上讲，没穿衣服之谓‘裸’，要不左边有个衣字旁干嘛？猴子本来就不穿衣服，‘裸’又从何说起？
这本书为欧美式思维，眼见为实，科学至上，有点科学教的味道。可孙悟空再一个跟头翻出十万八千里去，也逃不过如来佛的掌心。本书科学来科学去，论证来论证去，忙乎了半天，最终还是坐实了一个数千年前伏羲和老子的思辨：世间万物都阴阳平衡。可谓即英雄不分先后，英雄所见略同。
比如，此书作者写道，调查研究表明，长相俊美的夫妻生出来的孩子多数长相一般，而长相俊美的，其父母多数长相一般。阴阳平衡不？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哪能好事都让一个人给占了？自己漂亮，孩子也漂亮，别人还活不活了？
再比如，此书作者写道，调查研究表明，漂亮人（男女不限）的婚姻伴侣多不大俊，而不大俊的人多阔绰。聪明能干的人多不大富有，天性迟钝的人多被财神所眷顾。此书作者感叹道，自然将各种资源分配得公平合理，漂亮的穷，丑的富，聪明的穷，笨拙的富，否则笨的丑的找不着对象，尽不了传宗接代的天职，人类还延续不延续了？地球还转不转了？阴阳平衡不？
舞会
无辜
话说我上北大时，读的是英语。在众人眼里，英语系和西语系的女生被西方文学给毒害了，长着一副中国脸，心中一团西洋火，是‘风流’的代名词。虽然此乃弥天大谎，是对我们英语系和西语系女生的无耻亵渎，但英文有个词，叫selffullfillingprophecy,意为‘心想事成’。
其实，别人心里怎么想你的也能事成。没听说父母骂孩子混球，孩子长大以后真成混球了？北大别的系的男生嫌葡萄酸，骂我们英语系的女生多情，那咱就来个万种风情，酸倒他们的牙了事；北大别的系的女生端庄文静，骂我们英语系的女生发嗲，把她们系的男生都顺手牵羊给顺走了，那就别让她们失望，她们怎么骂，咱就怎么来算了。结论显而易见：别把人家往坏了想，到头来自己吃亏。
跳舞
那时刚改革开放，北大到处开舞会，稍微转得开身的地方就被充公办舞会了。当然，被充公最多的还是食堂，什么学一、学二、学三、学四、学五、学六食堂啦，我都跳了个遍。幸亏我擅长花样滑冰（冬天未名湖一封冻，就能看到我在湖面上转陀螺），否则在食堂可搞不定。
那时还不兴桌上放个垃圾盒，大家一吃到不对口的，比如肥肉啦，菜梗啦，含沙的米饭啦，啪的一口就啐在地上；那时也不兴强力洗涤剂，关门后师傅用笤帚一扫齐活。因此，食堂的地板比冬天未名湖上的冰还滑溜。跳舞时要是没点滑冰技巧，与其说舞姿优美，婀娜多姿，众人慕之，不如说四仰八叉嘴啃泥，众人笑之。
按理说，跟英语系女生跳得最欢的应该是被英美文学毒害的英语系的男生吧？不对。那究竟是哪个系的男生呢？
智力测验揭谜底了：历史系考古专业的。怪了。历史系的整天钻故纸堆，考古专业的更是整天和出土文物打交道，不少高年级学生一年有半载都蹲在陕西临潼的深土坑里，用铲子救出兵马俑，并用刷子给兵马们洗尘。他们不具备点老学究气，不十年寒窗，甘心坐冷板凳，是搞不出点学术成果来的。可偏偏这些预备考古郎属多情种，频繁出没于舞场，英语系的女生自愧不如。阴阳平衡不？
串系
古文
除了跳舞，我也上点课。按理说，英语系的女生最爱上英美文学选读课吧？以便堂而皇之地阅读《查特莱夫人》之类的旁门左道，在此省略我们的老祖宗如何称呼这类书，有点太卫道士了。但又错了，我和同班的好几个女生专爱上中文系的课，管它是古代汉语也好，现代语言学也罢，古代文学史也好，现代文学选读也罢，反正是中文系的课，我们都去。
看到讲台上老师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样子，我们老开心了，都不用买票去看古装戏了，眼前就是活灵活现的私塾先生，我们就是春心荡漾的崔莺莺。并且，越是讲授味同嚼蜡的古代汉语的老师，就越对我们英语系的女生和蔼可亲。
我们上中文系课的另一重要目的就是翘首盼望下课铃声大作，好跑上去向老师请教问题。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也。年纪大一点，腿脚不太灵活的中文系老师就跟我们谈天，年纪轻一点，腿脚好使的老师除了跟我们谈天，也约我们一块去跳舞。
约跳
有一位助教，工农兵学员出身，教古代文学史的，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他就常邀请我和几个同学参加学三食堂的舞会。我们几个可好，连略装矜持都精兵简政了，连声答应，欣然前往。
这位老师不像男生那样，忒绅士，且细心。去舞会之前，他总到我们宿舍门口伫立静候，等我们没完没了地磨蹭够了，再带我们一块去跳舞。有一次我们集体良心发现，觉得磨蹭得过火了，故结帮搭伙地跑出去请老师进来，好在我们宿舍坐着慢慢等。
他一进屋，眼睛睁得贼圆，嘴唇颤动了半天，到了也没蹦出一个字来。我们连忙给他端来一杯白开水，让他缓缓，然后问他那儿不舒服。他摇了半晌头之后才叹气道，你们的外表和你们的房间太不相称了！我脸皮再比城墙拐弯还厚，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老师说得没错，我们宿舍里就像刚有一颗炸弹引爆了似的，桌上椅上墙上地上，东西乱七八糟，走路都得做跨栏动作。幸亏住在我上床的女生反应灵敏，她笑盈盈地对老师说，那我们就把自己打扮得邋遢难看些，好与宿舍相称！
这回轮到老师脸红了，随后他开怀大笑。我们第一次见到正襟危坐，不拘言笑，之乎者也的中文系老师这么开心，所以我们比当初考上第一志愿北大还心花怒放，忒有成就感。中文系的老夫子小夫子和英文系的女生说得来，跳得来，阴阳平衡不？
阅览室
找座位
最蹊跷的尚不是中文系的老师，而是学理科的男生。我这人，兔子不吃窝边草，从没和本系的男生谈过朋友。我和同系的男生听同样的课，读同样的书，他们一说主语，我就知道接下来的谓语和宾语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他们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产品是啥款式。因此，我更喜欢和学其他专业的男生谈朋友。专业跟我的越不同越好。
那时北大学生六到十人一个宿舍，总有人在屋里走来走去或谈天说地，学习起来集中不了精力。所以我们总到图书馆的阅览室去复习和预习功课。阅览室就那么几个，哪儿装得下学校几万名学生？所以每天在阅览室找座位就跟打台儿庄战役似的。
如今富二代想获得哪个艳星的芳心，就给她买辆宝捷时或菲拉利啥的。而过去可低碳环保，节省成本多了。男生只要给自己心仪的女生在阅览室占个座位就胜利在望了。
其做法如下，早晨六七点就在图书馆门前跟其他男生一块蹲着。大门一开，就一跃而上，在滚滚人流中力揽狂澜，左推右搡，勇往直前。飞奔到阅览室后，一臀部坐在一个座位上，并把书包里的书本铅笔盒之类的摊放在旁边的一个座位上。旨在制造假象，让后来者觉得这儿已经有人坐了，只是此人不在位上，解小手去了。要是后来者等了半天，此人还没露面，就是解大手去了，反正谁也别想窥视这个座位。
我清晨起不了那么早，所以老找不到外文阅览室的座位，只好到其他系的阅览室碰运气。有一天，我混入中文系阅览室去复习功课，临走时大意了，把围巾给忘在那儿了。发觉后，我一溜小碎步跑回阅览室，问工作人员拾到我的围巾了吗？她通过鼻孔里哼了一声道，看你这样儿，不是我们系的吧？谁让你到我们阅览室丢大衣来的？
我一听，不愧是中文系阅览室的，连损人利己都文邹邹的。你看这句子造的，她对‘到阅览室’和‘丢围巾’这两个事件之间的偶然关系稍作手脚，结果前者成了作案手段，后者成了作案目的。合着我摸到他们阅览室里是为了丢围巾！自那时起，我就对中文系阅览室绕道而行，生怕那儿的工作人员再使用什么修辞手段来刺打俺。
纸条
没辙，我转为到理科阅览室碰运气。在那儿，女生属大熊猫的，稀有动物，理科重点保护对象，所以举目望去，全是男熊猫，错了，男生。据说无论理科女生长得花好月圆或平头正脸与否，都早有一群蜻蜓立上头。因此，我一去理科阅览室，便成为女生的眼中钉，男生的活靶子。不过我知道如何应对，不入我法眼的男生，一律婉言拒绝。
有一天，我从图书馆出来，又看到我的自行车行李架上夹着一张纸条。我打开一看，理科男生留的，没错。他寥寥数字就把要和我约会的时间和地点交代得清清楚楚，多一个字累赘，少一个字不懂。文科男生，尤其是中文系的，则不同。他们不仅先要引经据典地抒情几段，还要露一手儿，写首四言诗或五言绝句啥的，直到最后一段才犹抱琵笆半遮面地隐喻他们要和我约会的地点和时间。
我这个英语系的古文盲兼直筒子，就怵古诗体，常常左猜右猜也猜不他们到底要我在几点、于哪个电线杆子处不见不散。难免让李白柳永的后继有人白等一晚上，耽误事不说，还伤透了后继有人的心，罪过！可看到这位理科男生的纸条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生在福中不知福。虽然文科男生的表达方式有点拽，但这个理科男生也太没情调了，谁理他呀！
可惜这个理科男生早有准备，故铺开一张大网，我这只蜘蛛咋跑也跑不掉。自从那张纸条起，我就多了个尾巴。我到图书馆去温习功课，总有个穿蓝色棉大衣的高个儿男生给我占座位；我到食堂排队打饭，总有个穿蓝色棉大衣的高个儿男生帮我排队；我到水房打开水，半路上总发现在杨树下站着一个穿蓝色棉大衣的高个儿男生等我。
我心软了，故决定就跟他遛一回弯。但绝不跟他遛未名湖，遛也遛不出个名堂来。鉴于他的纸条，再荷塘月色对他这个不解风情的人来说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遛未名湖白瞎了。
纸上谈兵
途经地处偏僻的校医务室时，他突然停步，把我拉到电线杆下，弯下腰抱起我来就一阵连咬带啃。
我的嘴唇被他给弄麻了，但不疼，挺异样的。难道这就是《查特莱夫人》里写的法式亲吻？我脑子嗡地一下，懵了，赶紧使劲推开他。可他的脸像伤湿止痛膏一样，贴在我的脸上，揭也揭不开。
虽然我的脑子不听使唤了，但感官运营正常。我觉得出，他的面部软软的，滑滑的，还没长胡须。可见他个子再高大，也还是个小男生。我惊叹不已，还真是‘会叫的狗不咬人‘，‘后来者居上‘！
我这个把风情万种当做口头禅的英语系女生跟这个纳于言敏于行的理科男生相比，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一遇到实战，就溃不成军。看来我白背风流的黑锅了。在这个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理科大男孩面前，我甘拜下风。阴阳平衡不！
平衡
宇宙定律
前些日子看曾仕强教授讲座的视频，他说，女儿多数长得像爸爸，儿子多数长得像妈妈。大自然如此安排，妙也。如果女儿长得像妈妈，儿子长得像爸爸，那么，女的越来越阴柔，男的越来愈阳刚，人类就两极分化，阴阳对立，而非阴阳平衡了。
钱教授的话令我豁然开朗。原来表面上风流的人，大多实际上不风流；表面上木纳的人，大多实际上不木纳。否则风流的人越来越风流，以致放荡，木纳的人越来越木讷，以致死板，世界就阴阳对立，而不是阴阳平衡了。
回想在北大上学时，系里接待外宾的任务从不交给我和几个爱跳舞的同学去完成，大概因为我们不可靠，怕出问题，影响不好。几十年过后再看我和这几个爱跳舞的同学，都是规规矩矩恪守妇道的主儿。并且，我后来才听说，当时好几个看起来端庄贞洁，一本正经的文科和理科女生，暗地里那叫开朗大方！故此，如果我是搞人事工作的，绝不以貌取人。不对，坚决以貌度人。谁看着风流，就放心地赋予其以重任，谁看着老实巴交，就要先观察一下再做决定。当然，这里指的风流不是放荡。
英文有句话，Nothingisasitlookslike，翻成中文是，别看表面。岂止是别看表面呀？看里子也靠不住。看，常使我们想当然，而做，才是王道。我们看别人的与别人做的，对别人的想法与别人的行为，正如阴和阳，常有出入，甚至相反。如果我们想别人的与别人做的，是一码事的话，万物还分阴阳干嘛？全阴或全阳不就齐了？如果一切人与事都跟我们看的和想的一样的话，那我们瞄一眼世界不就得了？还老睁着眼干嘛？整天闭目养神算了。我们失去了对人物和事物的好奇心，日子还有啥过头？
正因为我们对别人的看法和想法与别人的本质和做法，常有出入，甚至相反，有点’事与愿违‘，‘琢磨不透’的味道，这些大小的差异甚至十足的反差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穷变化出光怪陆离，姹紫嫣红的大千世界来，排列组合出令我们眼花缭乱，惊叹不已，心儿跳，脸儿红的人间百态来。我们生活才有乐趣，睁开眼才有必要，与人交往才有情趣，来到世间才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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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写自读》
作者自语介绍王露露及其工作范围王露露，荷中双语作家，《世界知识》专栏作家，欧中友好协会顾问。出版了十四部中长篇荷兰文小说。如今她与大家分享她近三十年来在荷兰和比利时等欧洲国家的见闻。以文会友，其乐融融。露露期待通过文字与您相见恨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