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圆白癜风抗白梦 https://baike.baidu.com/item/%E5%88%98%E4%BA%91%E6%B6%9B/21900249?fr=aladdin
編輯
思想月报记者董玄燁
一次站在中医之外审思传统中医的尝试。
或欺师灭祖,离经叛道;或走出洞穴,光華遍照。
前言
這是一篇立身中医门外谈传统中医的报告。一天草就,绝不成熟;率尔直言,此亦求真。我本人并非精通岐黄之术。当年课上读书之际,也从未认真听过任何一堂中医课,不论那是硕德老先生,还是知性女老师。那时候,我只痴迷一人——Hegel。课堂上的青春除了打瞌睡,其他时间全都献给了德国古典。虽然当年并不通德语。后来的故事是,读德国书的人顺利从学校退学了。
在人生早年经历中,我与传统中医有缘。既知其善好,亦知其俗庸。现在,我更愿在初步之哲学和思想审视中,预思传统中医在未来之创造性演化,这必是一条漫长的荆棘路。这篇报告首先写给身在传统中医的同龄人。而我之所以能预思传统中医,其资格也许在于:传统中医好比一所老房子。绝大多数学中医的人身在房子之内背诵经典,开方抓药,他们很熟悉房子内部之厅堂结构和古董摆设;而我则不然。我身在房子之外,大步跨出房门,便可看清这所老房子在整个现代世界之陆地根基(basedon)的“有”奠基根据或“无”奠基根据。一切的问题首先在于:我们要看清这所老房子的世界位置之所在,及存在根基之所立。而且,我们离这所房子越远,通过远望而上升的天穹越高,更可看清这所老房子在整个时空中的现实结构和历史图景。大多数身在传统中医者的视野狭隘和知识单薄,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走出这老房子一步。当然,这老房子更大的隐喻还可以是:中国文化及其当代文明。
德语里有一个词:Horizont。翻译成汉语,意思涵义是水平面、水平线、天际线、地平图、地平线眼界见识;总之,拥有眼界和视野的广阔涵义。希望这篇文章达到对传统中医之Horizont的初步审视,也希望获致诸君平等和自由的讨论。思想本来的意义即在于引起争-辩。任何有价值的争-辩我都是欢迎的。
一、时空线的整体错误对比:
是中医VS西医,还是传统医学VS现代医学?
首先请诸君观看如下短片——“第四次工业革命”(来源:WorldEconomicForum,.07.18发布)
TheFourthIndustrialRevolution(4IR)
看完这部片子的时候,忽然令我想到:中医,即中国传统医学,在现代世界所一直面临的最大问题和现实困境,根本不是“一个西医”的问题。“一个西医”只是浅显表征。传统中医实际上所面对的,并不只是空间之西医——所谓地理位置上西方之医学,国别人种上洋人之医术,而实际是在现代世界之时空线中在场的“整体西医”,即整个现代世界以西方科学技术为基础和标准的现代医学体制。这一科技基础的精神思维源头,可直上溯源古希腊。由此,现代世界之时空线中在场的“整体西医”,并不仅是一门现代医学,亦不仅是现代医学治病救人的一门理论知识和实验技术;它更是古希腊之科学精神,更是古希腊科学精神在人体生命中探索的现代实现。
一旦确立于此:这一根本无法忽视也不能无视的现代世界坐标系,那就让我们看到传统中医在现代世界之问题,必然有两个方面的巨大冲击,前所未有:
一,就传统中医自身之最大问题而言:它如何在现代世界,不断发展它自身的经典理论知识和传统思维创新?并通过现代世界已经嵌入人类生活基础的可见物质——科学技术之基础——从而实现其客观化?这里隐含了一个内置前提,它好比宗教中的“判教”:即传统中医的经典理论,其水平和高度,是否已经在中国古人,即被封为传统中医界各大真神的祖师爷们那里达到了完成和终结?传统中医早已被中国古人终结了吗?这是一个问题。“中医的终结”意味着什么?是中医古人的医术,代表一种无论如何也不可逾越的高峰?还是中医经典的理论,代表一种终结一切创新知识的完成?如果这回答竟然是肯定的,那这是当今一切中医保守派(传统中医之原教旨主义者)的信仰基础和现实状态,他们没有也无能回应传统中医在面对现代世界时的困境囧局;如果这回答不那么肯定,甚至是否定,而且有志气的传统中医人愿意跳跃一试,“踏破毗卢顶上行”(禅宗语录),那这便是一切中医开明派(从传统发源而做创造性转化的现代中医主义者)的理论基础和创新端口。
二,就传统中医身外的现实困境而言:传统中医如何在已经成为现代世界之基础的科学技术中,发展出它的“现代性”?并在现代世界中,最终取得其“合法性”?第二个问题是第一个问题的延续。但传统中医原教旨主义者却对此轻蔑鄙夷。他们眼中的传统中医,好像是一位只能在他们手里代代师徒授受传承的黄花大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能和洋人们的科学与技术打交道、谈恋爱、甚至是改良基因,混血品种。只因他们要死命维护和保持的,是所谓传统中医的“纯粹性”和“贞洁性”。“中医就是中医,和科学理论有个屁发展关系!”他们心口如是说。
所以,对当代有志从事中医的学生而言,只有两个选择:到底是做一名保守派,还是做一位开明派?没有第三条路。
二、文明演化的巨大落差:
传统中医之经典传承VS现代医学之科学体系
专门研究科学史与科学哲学的智识才俊吴国盛教授在《什么是科学?》(WhatisScience?)这本书中曾道:本书直面现今国人科学概念的误区,即要么把科学等同于技术,等同于促进生产力发展的工具,要么把科学看成一种普遍存在的人类智力成就。然而我想说,科学成为推动历史发展的强大动力只是十九世纪以后的现象,科学根源于希腊人对于自由人性的追求,因而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文化现象。现代科学起源于希腊科学的复兴以及基督教内在的思想运动,对力量的追求、对自然的控制和征服成为现代科学的主导动机。在数理实验科学的意义上,中国古代并无科学。在博物学的意义上,中国古代有独特且强大的科学传统。
注意,吴教授在这里明确无疑,但又小心翼翼说的是——在数理实验科学的意义上,中国古代并无科学。在博物学的意义上,中国古代有独特且强大的科学传统。吴教授为什么小心翼翼?因为他或许怕被无畏无知者谩骂,怕被从来坚信“中国古代有科学”的传统文化卫道士们骂成数典忘祖。
以下是一段关于陈旧的“李约瑟问题”的哲学辨清——以及科学精神从何而来?近代科学实验从何开始?并与中国文明的关系如何?——的精彩讨论。学习并知道以下的科学史常识,可以帮助我们确立一个对比的文明视野与基础,即传统中医之经典传承和现代医学之科学体系的历史脉络和精神意向。
「知道人文」经典一班讨论(.11.5)
中医,即中国传统医学。以中国传统文化之思维方式而运作,以传统中医经典之生命认知而实践(《黄帝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中国传统文化的思维方式讲究什么?讲究感悟,讲究修炼,讲究师徒传授,讲生命体验。而西方整个以古希腊科学技术为量度的现代医学体系,这种现代医学通过精确的计量、数理的测算,现在复又通过生物基因的编辑,实际一直在时间和空间、深度与广度上不断推进科学自身的技术发展,并由此产生人类医学革命,扩散辐射到全球。
这种现代医学体系,因为其:
1.公式化(定义+命题,从有限个确定的公理和逻辑原则出发,推导出一系列符合逻辑的定理体系)。
2.数理化(建构模型)。
3.研究化(专业学术知识,并且能说清楚,讲明白,有各专题小组研究,有国际同行审定评议的医学论文标准)。
4.科学化(非玄学修炼、非个人体验、非生命感通、非符咒巫术)。
5.商业化(大资本市场的融资支持,私人订制的医疗服务),
综上种种自身基础和现实条件,所以能不断进行自身理论之集体知识积累和创造突破,不断进行自身实验之技术跨学科迭代和时代变革。现代医学体系,从来不是一种被完成的科学和技术。它们只是不断地被-完成。
因此凸出的问题也就显而易见:
——传统中医在现代世界,有不断进行自身理论的集体知识积累和创造突破吗?如果有,请问那是什么成果?数量和质量各占多少比重?
——传统中医在现代世界,有不断进行实验的技术跨学科迭代和时代变革吗?如果有,那是在哪个地方?数量和质量各占多少比重?
如果我们还有现实之眼力,真诚的说一句:并没有,或:真的很少。那问题在于:这是传统中医的经典传承本身的无能为力,还是传统中医人——无论是其保守派,还是其开明派的无能——为力?!我想,这并不是一个那么讨岐黄之人喜爱的自我质疑吧。
现代医学的发展,不仅仅是医学。现代医学实际吸收了数学模型、信息技术、生物基因,特别是大数据与电脑编程。他们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现代医学生命信息数据库。如果将消灭人类的疾病比作打仗,则现代医学如同世界医学界的现代集团军。而这种现代医学集团军的形成,在精神上以古希腊科学为其思维基础;在体制上以政府医疗体系为其公民保障;在物质上以资本契约,即商业市场为其组织模式。三者合一,一统江湖。(此处插一句:我们不妨可以对比下世界各国的医保体系和服务质量,欢迎有经验者留言。)
而面对这世界医学的现代集团军,反观我们的传统中医,就其普遍广大的面相而透视,似乎其发展仍处在农业社会的单兵作战时代,工业社会的小作坊时代。这并非刻意讽刺挖苦,而是在所不争的事实。在中国普通大众和世俗百姓心里,我们传统中医的高人,越老越好,越古越信,似乎是“山外的来客”,“国学的大师”。即使在作为公众印象的影视作品中,我们看到的中医形象,医院里,提心吊胆给皇亲国戚治病的御前大夫,或者是悬壶济世,走遍九州的游方郎中。总之除了出入庙堂之高,传统中医大夫给人的印象都是处江湖之远,一人撑起一方名气和门面,普度众生。当然,他可能少不了几个抓药的伙计和学徒的弟子。我们从组织社会学的角度严格来说,大多数传统中医的行医方式,多是“散兵游勇”、多是“单兵作战”、多是“作坊产业”。那么我们也就不难发现,在这样孤陋单薄之现实情况下,传统中医之组织体系、知识传承、社会土壤,学术交流,以及理论的创新和研究、实验的积累和突破,又如何焕发源源不穷的时代新机呢?又如何成为“现代中医联军”而走向世界并走进世界呢?
三、失传的魔咒——一个政治哲学的考察:
师父带徒弟VS导师教学生
祖先经验在历史中通过耳濡目染的生命传承。所以,中医最讲究传承,也最害怕失传。但是,中医却最容易失传。这个历史悖论简直是传统中医的顶头魔咒。可是我们想一下,为什么同为医学,现代医学不怕失传而传统中医最怕失传?为什么“失传与否”成了衡量传统中医的噬魂梦魇?
组织社会学可以上推到政治哲学。在“现代医学”和“传统中医”中,有一条隐蔽不见的政治哲学伦理。即传统中医的传承,乃是私人领域的师承。讲究师父带徒弟,更讲究家风家法。如中国古话所说“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种私人领域的民间师徒传承,除了公认的中医经典外,往往在实际经验中通过口传心授,并不必定特别注重对中医经典理论的从头到脚、从古到今、从东到西的大范围、跨学科、建模型的知识积累和学术创新。请注意,我们这里说的是“大范围、跨学科、建模型的知识积累和学术创新”。经典传承必须背书,背书理解然后训练——望、闻、问、切;开方,抓药,治病。那治病之后呢?自然是从经典中来,到经典中去了。黄帝内经就是中医修道士的圣经。可是,黄帝内经为什么是对的?这里的经典如何用知识做系统的梳理、研究、证明?黄帝内经的内在原理又如何与其它医学体系之经典相通?各个医学体系之间有什么异同?这些都是知识积累和学术创新的分内之事。但这个工作只能交给现代大学体制。传统中医的组织和视野,知识和能力,绝无承担。
徒弟要继承师父的衣钵,师父要将精神和经验传授给徒弟。除了经验性的治病救人,在这里无所谓有知识积累和创新方法。知识的证明并不是最重要的,而创新的方法则很容易离经叛道。只要能治好病人,或者把病人好好一顿治,就是念符、画咒、调风水也可允许——“死马亦可当活马医”。当然,传统中医可能并不承认这些“巫术中医”的合法性存在。但目前传统中医的没落,其时代象征之一,不就是出现了各种吃绿豆、跳大神、遥控发功的“巫术中医”吗?他们往往风头正健,一时无两。那个时候,传统中医的合法性裁判所,请问又在何方?传统中医有全国联合的合法性裁判吗?如果“巫术中医”不是中医,那他们是什么?对,也许他们是伪中医。而尴尬在于,所谓伪中医仍是和中医沾亲带故。可以肯定,“巫术中医”绝不会是伪西医,毕竟行骗成本过于高昂,模仿设施过于精密。江湖骗子是最精通行骗之经济成本的。行骗成本愈低之领域,愈容易成为江湖骗子之冒险地和投靶场。——劣币驱逐良币,现代世界的传统中医,因其故步自封,难道已然沦落为江湖骗子的游乐园了吗?!
之所以说古代的师承是“私人领域”,这意思是古代师父带徒弟,并非有权威机构公开招募,而是讲究熟人引荐,彼此看福报和缘分。哪怕在今天,在很多据说有名望的老中医先生,仍存在这熟人襟带传统。师徒关系自嵌中国传统儒家伦理的文化心理积淀,乃是一体同构。这里的师尊、师父,一直到安置在厅堂的香烟缭绕的祖师爷牌位,在无为无不为中,无形标榜和有形设立了最高人格的尊严与权威。我之前常常听到学中医的青年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叫喊感慨说:“咳!人心不古呐!”“咳!世风浇薄,今不如昔啊!”我回想他们当时说那话的表情,简直是一个冬烘迂腐的小老头。而你更难以想象,他们的年龄也许才只有20岁。正该是荷尔蒙通身旺盛,内心澎湃,看一切老头子们都是昨日黄花,沉舟侧畔旁的病树之老朽的火烈年纪。然而呢,那些骨子里认同“人心不古”的青年人,实际早已把自己的心灵放到了无穷的远古,夏商周三代,尧舜禹三朝。他们对现代世界发生巨变的一切,毫无重要性感受,亦不觉多有价值。在这种“厚古而薄今”的文化氛围下,传承自古以来祖师爷和师父的学问,从青少年起,为古人点香续命,学着老头子的长者风度,变得老成和稳重——就差再叼个烟斗——当然远远高于自由创新的价值(古永远比新好)。所以,因循守旧是安全的,开天辟地是危险的,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这种文化氛围的养成和熏染下,传统中医即令有所创新,亦是极少数自由独立的天才之事。自由独立之天才,这在中国文化史的天幕群像中,廖廖落落的星座到底有几个?即使出现这样的天才成果,在中国历史空间中,又可以通过知识积累和创新机制,保持它的知识技术品质,累积为下一代人的创造燃料么?中国的天才常常遭遇一闪而过的流星的命运,实际并无机会成为照亮时空苍穹的恒星。看破中国历史的这一点,则失传的魔咒,不独传统中医如此,中国文化的命运亦如此,也就不足惊讶了。
所以,让我斗胆说一句:传统中医之没落,其实乃是古老中国文化在现代命运的一面镜像。
现代医学则建基于大学体制。现代医学的传承,乃是公共领域的学术传承。公共学术研究和医学培养,是导师带学生,并有公开招募学生和研究的权威机构。导师和学生的成果、测评、研究、实验都可程序化管理,有一套同构于资本主义契约精神和法律模式的社会尺度评测标准。学生可以继承导师的衣钵,更需要独立的研究,更可以批判导师的研究成果,而不背上“欺师灭祖”的伦理道德谴责和社会公共压力。当然,这需要个人自由和民主政治。现代医学的唯一权威是全社会可以公开检验和批判的具体真理,而并非某个被奉为真神祖师的经典作者、历史古人或神秘主义的玄学体验,比如某些气功大师们的偶像之光。只有这种以真理为权威导向的医学研究,通过真正的自由独立之学术教育,在一代一代造成知识的积累和突破,实验的创新和变革,解放人的大脑中对世界的好奇和研究“为什么”与“怎么办”的天性,在世界历史演化的实践过程中,现代医学才最终发展成为现代世界医学。而传统中医如想发展为现代世界中医,必须建立大集体跨学科的专业知识研究和标准学术实验。传统的“师徒关系”这一源自儒家伦理的组织方式,是否在现代社会限制了传统中医的发展呢?
四、中国传统哲学思维的失思和失语
——中国传统哲学,何时能成为真正的当代中国哲学?
中国人都知道,传统中医之思维根基,源自中国古老的传统哲学。而且,这种传统哲学的特殊思维方式(特殊在这里的意思是别有洞天,别有眼界,别具智慧。不是和"普遍"对立的那个“特殊”),也一直是传统中医引以为荣的所在。传统中医理论,自有它看待世界的思维和方式。但是在当代,作为置身东西文明交汇中间而生成的现代中国人,我们必须要追问也必须要解答的问题是:——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到底是什么?它有别于古希腊科学精神,别有洞天的思维方式到底在哪里?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比如周易八卦、阴阳五行、天人感通、观物取象(王树人先生还就此发明了“象思维”来阐述)、玄学神秘,是可以用语言思辨和逻辑命题,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讲得透彻明白的吗?(不仅是讲给活在东方文明的人,同时也是讲给生在西方文明的人。而现代世界的信息交流,正是在不断将这一東-西之間的文化区隔打破)。
思维真正讲明白自身,即是化身为清晰的语言思辨和公理的逻辑命题。这就是公共语言的诞生。有相互通约彼此附属的公共语言,才会有真正的公民共同体,即公共空间。若不然,这种思维方式则必须要感受、要体会、要自家体贴、要自性开悟。而这种种私人体验,即是私人语言的天生基石。试问一个从没有“自家体贴”过和“自性开悟”过的人,要如何真正体会并懂得私人悟性语言的言道呢?一个从没有学过禅宗修行的人,要如何明白禅宗的机锋和道理呢?注意,我们这里说的是明白,而不仅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存在感受。难道不正是禅宗语言给人模糊朦胧的存在感受,才造就了大量开口胡说八道,闭口自以为道的“狂禅”和“口头禅”吗?
口头禅的流行难道不正是禅宗之没落么?!
王阳明当年流放贵州龙场,在石棺中凝默静坐,久久心中洒然,突然中夜大悟,高呼一声:“致良知”!据传这“致良知”三字,是阳明先生“寤寐中若有人语之”而得到的真知真理,这便更加传奇,也愈加神秘玄妙,高深莫测了。然而,后者的问题恰恰在于:这种以“生命体悟”和“天人感通“的传统思维方式,从古代到今天,始终难以确定为自明的清晰知识概念和严谨的逻辑哲学体系,从而导向客观化的公共研究,并且人人可以在此公共语言中相互交流。可客观化的公共研究乃是公共交流的基石。中国文化传统中,缺乏各阶层可相互通约并界定兑换的公共交流话语,与传统哲学思维在根基深处关于语言本身的模棱两可和意义模糊有关吗?
什么是公共语言?即有公众认可且相互确定彼此互属的语言本身意义。什么是私人语言?即并无公众认可且相互确定彼此互属的语言本身意义——在私人语言一旦僭越公共领域的时空中,每个私人都有权力和欲望对“同一个词”赋予自己所要赋予的权欲意义,而这实际上正是私人存在对公共领域的僭越。这是私人语言的权欲意志。私人语言可以随着每个人人生的感悟而不断变化其本来意义。这里没有关于语言本身的确定意义,只有关于生命境界的变易感悟。然而,生命感悟和人生意义首先是属于自己的,可以运用任何的私人语言而与公共领域之权利边界无涉。但是,关于“真理”、关于“道”、关于“逻辑”、关于“科学”、关于“民主”、关于“自由”、关于“人权”,这些词汇所组成的语言却从来是属于公共领域的。没有这种公共语言的相互确定彼此互属,便没有任何的真正的公共场域。由此,在这种社会环境中,我们即使口上说出任何的公共语言,而所有人心底里却没有任何公共认同;即使身处同一个公共领域,而所有人心底里想的,实际上却是行使私人权欲对公共领域的僭越。
所以,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在古代世界,创造了中国人曾经相互确定彼此互属的集体语言。可在今天,面对现代世界,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或中国文化,创造了中国人相互确定彼此互属的公共语言了吗?并没有。后者想要实现的前提一定是:直面且认清整个现代世界的运行模式、思维精神、价值理念,和语言概念;同时也是直面并认清我们整个古代世界的运行模式、思维精神、价值理念,和语言概念。
我从中学起,对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周易、老子、金刚经)多有醉心和体验,并不否认它在生命境界中的精神力量和深邃独到。虽我道德境界不高,然对玄妙幽深之理,乾坤日月之象,亦非毫无感触与恍悟。然而,就老子之“道”而言,更仿佛是一种随时间渊源而来,在心灵空间深处的神秘启示和精神指引,实并非明白无疑之陈述具体可知的宇宙自然规律。诚实的说,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生活在现代世界中的我,同时遇到了一个面向世界知识和文化语言的根本问题:即面对整个现代世界的知识概念和语言方式,以及科学化的思维模式——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在当代难道不是“失思”和“失语”的吗?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创造并建构了关于当代世界的知识理论吗?参与并融合了关于当代世界的科学技术吗?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发展并联结了关于当代世界的社会组织和政治体制吗?或者再退一步讲吧,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直面并回应了当代世界的人类生存现实吗?开启并预言了未来世界的人类文明理想吗?
所以摆在我们这里的最艰难的问题也就不言而喻:那就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危机。我们可以让它重新说话吗?我们能够让它重新说话吗?中国传统哲学可以内化并突破“传统”这块天幕,真正成为当代的中国哲学吗?世界的中国哲学吗?
现状是,这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关于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失思和失语。因为他们对此根本就不思不语。那些号称以传承国学和传统文化为己任的人,也许是最无思想之人。他们对现代性视而不见,对人类各文明不闻不知,对世界知识和文化语言妄自尊大,对科学和技术省略忽视。即使关于科学的知识和数理,也很多是道听途说,无从研究。他们更不关心政治哲学,只关心政治谋略。在当今,关于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流行方式,竟然越来越变成四术:保身术、养生术、算命术和房中术。试想老子和孔子重回故国,真是该大骂一通,抱头痛哭,然后头也不回的重返三代去!
——不,不是重返三代。这绝不是现代中国的人类结局。而真正的开始应是如此:
试想老子和孔子重回故国,真是该大骂一通,抱头痛哭,然后擦干眼泪,昂起头颅,左右开弓地的走进世界去!
五、一场关于基因编辑的对话
以下是和一位朋友(中医学生)的对话,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反映了中国传统哲学思维方式的失思和失语。立此存照:
罗同学:学生斗胆向老师您请教。曾仕强先生在讲道德经的奥秘当中讲到science不应该翻译成科学,因为它也只是一门学问,同我们老子所说的道一样都是学问,但这个学问所囊括的范围有大有小,而我们所说的道更像是大范围的,更接近宇宙的规律的,而科学更像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去探寻自然规律,两者在目前阶段有差异,也有共通之处,当中的差异以及意见的分歧我认为是会在将来逐步减少的。science探寻自然规律的手段日益丰富,如您所言,它不断地有新技术去帮助它去探索,而上古先贤却只用了一个方法,就是看天说什么,天垂象是我们的依据,这反映的也是自然规律。无论说道也好,自然规律也好,科学也好,不过是一个名号,这个名号是可以变的,日后说不准又会出现一个科某,某学,所以这不重要,我觉得自己认清楚,在对待世界和宇宙的自然规律,目前来说是道更为接近,而科学仍需努力。但假设他朝很多很多百年以后我们的道不及科学说得更符合老天的规律,那么道也得向科学吸收新的内容。请老师们不吝赐教。
董玄燁:谢谢你的回应。我也是学生,彼此交流不必多礼。问题很庞大,需要抽丝剥茧。对分析哲学而言,首先需要确定我们交流的语言和事实的边界,才能进行有效的沟通。因此,先谈最现实最具体的问题。我们先谈老祖宗最玄妙最精深的“道”,老子的“道”——可是“道”恰恰是最抽象的。我怕说不好,请你批判。
我想问题出在这里,即我们凭什么说老子所说的“道”更像是更大范围的?是更接近宇宙规律的?我们拿什么证明?如果只是自己信,那这信以为真的根据到底何在?试想当我们去联合国聊天,和各国友人谈论自然规律:一个信仰印度教的印度人,一个信仰耶和华的美国人,一个信仰巫术的印第安人,和一个研究Science的科学家坐在一起,当我们谈论对宇宙和世界的认知的时候,我们凭什么让他们相信,老子的“道”是比上帝、巫术和现代科学研究更接近宇宙规律的呢?就拿最近的基因编辑而言,你如何用“天垂象,这反映的也是自然规律”来认知基因编码呢?基因编码是不是自然规律?如果我们从没有学习过现代生物技术,仅凭“上古先贤却只用了一个方法,就是看天说什么,天垂象是我们的依据,这反映的也是自然规律,”又如何用老子的“道”讲明白什么是基因编码呢?
如果我们认为“道”的学问囊括了更大的范围,而Science只是囊括了比“道”小的范围。那么,这无异于说,“道”的学问完全涵盖了Science。即如你所言:“在对待世界和宇宙的自然规律,目前来说是道更为接近,而科学仍需努力。”那“道”的学问到底如何说清楚呢?在面对“基因编码”的问题上,“道”的学问如何认识这个难题并做出回应呢?
因此,我认为二者虽然都作为学问,但有本质和边界,以及思维范式与应用技术的根本不同。Science是现代的最新前沿新知;而老子的“道”是古老的生命感悟。Science的发展,要不停推进新的认知和理论。而老子的“道”,在中国思想传统中,我们现在是否对“道”有比老子更深的认识?如果没有,这是我们的无能,还是思想的不幸?如果没有,这是根本不可能之事(比如老子已经达到“道”的巅峰,一切就此终止),还是我们根本没有去探索,只是躺在老子“道”的襁褓中当思想的巨婴?其实这些都是问题。
就目前而言,道是对宇宙万物和自然规律的感悟与启示。道并不是确定的理论和知识。毕竟即是在“道”是什么这个问题上,即使研究国学的人也各有不同的见解,还有的彼此打架,斥责对方“非道”。“道”作为一种学问,并没有形成各国共同研究的知识共同体,我认为这和“道”本身的极度抽象和玄妙莫测有关。道不可定义。而这也是老子所言“道可道非常道”的精义。但Science作为一门学科,有各国共同研究的知识共同体,通过定义、命题和逻辑,不断推进对自然和生命的认知。而这种Science的自然生命认知,是目前“道”所无法涵盖和思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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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句话,可以找任何一个道士或研究国学的认为“道”无所不包无所不穷尽的人,问他们一句:请问你如何用老子的“道”认识基因编辑?
然而,必然有人会说:我们凭什么要用老子的“道”去认识基因编辑呢?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反问:请问你如何用科学和基因编辑去认识老子的“道”呢?
小聪明者往往会自鸣得计。但这问题是问错了。因为在科学之为科学的传统中,基因编辑只能认识基因编辑,它并不负责认识任何超出这一基因编辑边界之外的事。但我们要问:道之为道的传统,它的尺度是什么呢?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42章》)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25章》)
——夫道者,高不可极,深不可测,苞裹天地,禀受无形。(《文子疏义·道原》)
以上的经典文献表明并暗示:道是无所不包的大道。那么,“无所不包”是否包括现代的“基因编辑”呢?这是一个问题。如果不是,那道的“无所不包”到底又是什么呢?这个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道”,是否就是很多学习中国传统哲学者的思维怪圈和思想悖论呢?又是否因为中国传统哲学的思维怪圈和思想悖论,从而使这一文化熏陶下的中国之人对知识的确定性和科学的实验性看得境界甚低,从而无畏无知,不知不耻呢?
宗教生命体验是为了验证所信仰经典的真实不虚,以圣人为标准。而哲学科学研究则是为了检验所怀疑知识的真假与否,以真理为标准。深陷中国传统哲学的人,我们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圣人说的太对了,还是圣人说得对。这圣人可以是孔子,老子,还有释迦牟尼佛。但哲学则不然,哲学从不认为Plato、Kant、Hegel、Heidegger说的从来都对,一直都对,永远都对。怀疑一切,思考一切——真正的思想本身就是争-辩。我们会一直与Plato等哲人继续争辩下去,直到那千年的旅程,而与诸神为友。
年12月02日日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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