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涛那些飘荡在桥上与流淌在桥下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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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为意大利佛罗伦萨古桥

文图/张振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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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挥过那么多关键作用的地点

南斯拉夫电影《桥》里有一首歌《啊!朋友再见》,当年传遍全国,曲调属于在男人嘴里哼起来特显潇洒的那种。电影里的英雄,英俊潇洒,伴着潇洒的小调,就把桥炸了,有点“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味道。横跨两座大山之间的精美大桥,被设计师自己炸掉了,让人体会到战争的残酷。电影《魂断蓝桥》的插曲(从苏格兰民歌改编为《友谊地久天长》)更是流传广泛。与《啊!朋友再见》不同,这首忧伤的曲调后来等同于告别曲,被译为《祝你一路平安》,同时让人对告别地点——一座钢架吊桥心怀戚戚。此类情调,又被一个时期折腾出来的徐志摩《再别康桥》渲染得无以复加,“文艺青年”人人会背。

《魂断蓝桥》男主角的成熟和美丽女主角站在桥头别离的哀婉,之所以让中国人心领神会,大概与神话传说“鹊桥相会”有点关系。说起桥来,无论是四大神话“牛郎织女”里的“鹊桥”,还是四大民间传说“白蛇传”里的“断桥”,或者李白笔下“年年柳色、霸陵伤别”的“灞桥”,陆游笔下“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的“伤心桥”,再或叹息前朝的“朱雀桥”,都让人感到世事的无奈与伤感,甚至告别生命的路上也有一座想象的“奈何桥”。尤其“断桥”一词(越剧《白蛇传》的唱腔比陆游“驿外断桥边”更凄迷),一个“断”字,就把西湖苏堤上的那座拱形小桥,定位为命中注定的“别点”。

无论什么桥都是生活中从一种状态跨向另一状态的界标,远及神仙,近及名人,都让天水茫茫“悠悠天下士,相送洛桥津”(卢照邻《咏史其二》)的地点带上了别样情味。

与缠绵故事相反的是“当阳桥”上的一腔豪迈和英雄霸气。曹操帅五十万大军追杀刘备于新野,刘备不忍丢下百姓,逶迤拖沓,日行十里,结果在长坂坡被曹军追上。幸好张飞赶到,当阳桥上,单骑横矛,大吼三声,吓死曹将夏侯杰,曹军惊怕而退。于是,京剧里冒出了那句著名的唱词:“当阳桥头一声吼,喝断桥梁水倒流”。张翼德的威武形象,活脱脱塑在了当阳桥上。大吼一声吓退曹军,何等威风,这可不是夸张,也不是《三国演义》的“忽悠”,而是《三国志》的正史。先主(刘备)闻曹公卒至,弃妻子走,使(张)飞将二十骑拒后。飞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翼德,可来共决死!”敌皆无敢近者,故遂得免。这段美名,神采飞扬,传送千古。

由此想到,“桥”似乎是个被严重忽视的地点,那么多音乐、戏曲与文字与此相关,却没有充分地书写一番。“鹊桥波里出”(任希古《和长孙秘监七夕》)的民间传说,“画桥飞渡水”(刘宪《侍宴长宁公主东庄》)的诗情画意,“轻轻地来”又“轻轻地去”的现代故事,都让人觉得,无论是现实版的桥还是神话版的桥,都曾是发挥过关键作用的地点。

匈牙利布达佩斯多瑙河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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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桥、浪漫并列的界点

50年代出生的人,曾被“文革”时建成的“南京长江大桥”鼓舞过,到南京的人,没有不在上面“抒豪情、立壮志”的。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拍了一部记录“文革”的电影《中国》,据说没有“正面”反映“下面跑火车、上面跑汽车、两边走行人”的壮观景象,而是拍了桥下老百姓晒的床单,让根本没有看过、仅限“内部放映”电影的“革命群众”批判了好一阵子。毛泽东为“武汉长江大桥”写的诗“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也是那个年头人人会背的句子,并被其气吞山河的豪情所感染和征服。无疑,跨越“天堑”的“通途”,成为综合国力的象征,也成为建设者和领导建设者气魄的载体。

真正让我感到桥的艺术性的,是在到了欧洲之后。见惯了视野中风格朴素的桥,第一次见到装饰精美的桥,才一宽眼界,回过味来,原来桥是可以这个样子的呀!欧洲人花费心思,把一个国家、一个城市、一条大河、一个关口上最重要的一座大桥造成一件艺术品,借以宣示品味,表达气派,画龙点睛。可见不但艺术家而且领导艺术家的管理者都意识到,这个地点值得大张旗鼓、肆力渲染、浓墨重彩、精心雕琢。于是,他们就不惜财力、大张旗鼓、浓墨重彩、精心雕琢。

巴黎塞纳河上的许多桥都堪称艺术品,最著名的当属“亚历山大”桥。位于“大宫小宫”和“拿破仑军事学院”之间的这座奢华的大桥,是为纪念俄罗斯皇帝来访而建的。两边高大的桥头堡,伫立着金灿灿的女神像和鹰雕。桥墩之间布满雕塑和笑脸相迎的胖乎乎的金色天使。沙皇亚历山大姓名的缩写刻在纪念牌上,让人想到“十月革命”后这个庞大家族死于非命前的风光。站在桥边,望着桥墩和雕塑,感到西方文化的跨河载体,竟然在超出实用方面达到了如此奢侈的地步。

年,塞纳河上第37座桥落成,直通左岸“弗朗索瓦?密特朗”法国国家图书馆,它被命名为“西蒙娜?德?波伏瓦桥”。以第一位提出“女权主义”理念的学者命名,足见西方人对于为国家和城市挣得荣誉的杰出人物的尊重,巴黎人像科学界为漫天星空一颗新行星的命名一样珍视一座桥的命名。大桥采用个人命名的方式,也让在“集体主义精神”中长大的人感到突兀,无论是俄国沙皇还是女性学者,都与集地名与河名于一体的名词不同(武汉长江大桥、南京长江大桥等),不禁让人想到西方的通行理念:“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前提。”

卢浮宫边有座不起眼的简易桥,两边栏杆上系满了锁,渴望一辈子拴在一起、或者怕一辈子栓不住对方的恋人,把希望寄托在一把把象征链接的锁上。选择地点,也是与“水、桥、浪漫”并列的界点。

横贯意大利佛罗伦萨的阿尔诺河上,有座“圣三位一体桥”,始建于年。年德军撤退时被毁,年重建。原设计者是米开朗琪罗,因而成为巴洛克艺术的典范。河边小路与桥的交会处,据说是但丁邂逅贝雅特丽齐的地方。艺术家亨利?豪里达,还据此画过一幅优美而伤感的画。传说中的准确地点和真实性当然已不可考,重要的是,听到故事的过桥者,就会感到温馨和敬畏。走过两端桥塔,听到与唱着《神曲》的但丁相关的传说,就像看见了桥面上飘动的浪漫,自然觉得,上桥的目的不仅是为了过河。看来,意大利人与中国人一样,愿意把情人相约和相别的地点,定在柔情似水的连接处,让唱着越剧的许仙与白娘子和唱着《神曲》的但丁,穿越时空,若隐若现地浮在桥面上。

美国洛杉矶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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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哀婉的乡音

笔者游历不广,跨桥不多。在美国洛杉矶,看到建于20世纪初的第一座跨海斜拉式大桥,那是人类征服大海的首个见证,应了中国古诗词中的“轮势随天度,桥形跨海通”(陈润《赋得浦外虹送人》)的意象。香港接通新机场的“青马大桥”,循海而东西、南北两向,连接起三片陆地,非凡气派,也称得上“桥形通汉上,峰势接云危”(李世民《帝京篇》)。英国象征之一是伦敦塔前,也是一座精美无比的桥。照此样式,上海苏州河桥,天津海河上的“万国桥”,都是机械提升桥的复制品,是西方人在中国建造机械桥的存见样式。让桥面升降的机械装置,解决了高帆大船过桥的问题,《清明上河图》位于中间的洛阳桥,过往行船的桅杆,要人工放下来才行。那座突出于画面中心的拱形大桥,是存见不多的古代桥梁图像,见证了“汉家伊洛九重城,御路浮桥万里平”(杨师道《阙题》)的盛况。

中国人自古重视建桥,文献记录了许多桥名。《阿房宫赋》:“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历史上的桥大多看不见了,20世纪连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的国人,再也不愿意在桥上花功夫,只有侗族的“风雨桥”依然像件艺术品。小学课本里读到的“赵州桥”,似乎只是教导我们注重桥的实用性。

“轻看一线卢沟水,来到燕门桥上观”的卢沟桥,是随着中日战争进入我们生命视野的,那座桥的外观和艺术性已经排除在审美视野之外了。“卢沟晓月”已经淡出视野,人们只是在想到那场战争的导火索时才偶然想起它。与卢沟桥一样,颐和园昆明湖上的“十七孔桥”,也与耻辱连在一起,而非鉴赏对象。前者见证了关乎中国人命运的重大事件,后者见证了置国家于不顾而独享寿诞的独裁者的自私。天安门前的“金水桥”是皇家象征,石栏都用乳白色大理石,建筑材料,精美至极。正阳门前原来真有座“天桥”,原本是进入紫禁城的第一道桥,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桥”。然而,为了现代城市交通,这座位于北京中轴线上寓意非凡的精美石桥,于20世纪初被拆除了,如今只留下了一个地名。

在台湾“台南艺术学院”,我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把江南水乡的一座小石桥,原封不动搬了过去。桥形略陡,像拉起来的弓。台湾人征得当地人同意,把一块块石头编上号,小心翼翼运到台湾,再一模一样拼接起来。校园之中,“路转溪桥忽见”(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一溪绕其下,一桥临其上,成为一方景致。令我好奇的是他们为什么下那么大功夫。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愿意下功夫平移这座无名小桥,是因为它建于宋代。这让我们感到台湾学者热爱传统的良苦用心,也看到当地人不重视保护古老文化的无所用心。如今,屹立千年的小桥,朱颜未改,只是换了人家。在小桥家乡,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平平拱拱、弯弯曲曲的石桥、木桥、砖桥,正以极快速度消失着。只有很少地方,还原样不动托举着遥远的梦境。站在“小桥斜跨碧流沙”(华镇《还珠桥》)的岸边,仿佛听到吴侬软语唱出的民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它穿越桥底,与流淌千年的青绿溪流,混为一曲哀婉的乡音。

扬州瘦西湖古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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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永不退色的记忆端点

古桥搅动了我们怀念江南风景的情愫。“小桥流水人家”(马致远《天净沙?秋思》)、“隐隐飞桥隔野烟”(张旭《桃花溪》),是江南象征,是当地姑娘“妾年初二八,家住洛桥头”(崔颢《相和歌辞?相逢行》)的集体记忆。然而,小桥无存,碧溪被污,一座座钢架铁骨,飞来横去,如此景观还能让人生出“江南水月”的诗情画意吗?吴冠中画了一副乌镇的画,呈现出三座小桥南北接连的独特形态。据说邓小平把这幅典型江南情味的画,作为国礼送给美国石油大亨哈默。那里因此出了名,到乌镇的人,都到那座石径曲桥边留影。

扬州的“二十四桥”到底是一座桥还是二十四座桥,至今纠缠不清,但恰恰因为纠缠不清,才充满神秘。年到扬州参加“金钟奖古筝比赛”。比赛结束那天,评委们一起畅游瘦西湖。音乐学院的教授们一时兴起,竟然在放着一排古筝的表演厅,面对瘦西湖的拱形小桥和五亭桥,共弹《渔舟唱晚》。

此时此刻,湖光潋滟,天光澄明。早晨还笼罩着一层薄雾的湖面,已在阳光下一片金黄。我一下子飘飘然了。这样的音响与姑且称之为“二十四桥”的背景真是绝配呀!如果听着“江南丝竹”而后面配上一座钢架大桥,或者面对“二十四桥”而配上一曲交响乐,该是多么煞风景呀!“小桥流水人家”飘着的就该是“玉人吹箫”,反过来说,“渔舟唱晚”缭绕的就该是“隐隐飞桥隔野烟”。这才是中国文化的无双谱!

新材料,新样式,常能别出心裁,动人眼目。当代桥梁,越建越多,越建越大,缩短了距离,节省了时间,提供了方便,当然应该充分肯定,但是否也该注意一下桥与当地文化的融合度,让“霞映桥红”的景致为有河、有江、有溪、有渠的地方“加分”。一位建桥人,既站在这边到那边之间,也站在现实与历史之间,更站在实用与文化之间。建桥方案,应源于对地方文化和周边环境的理解,常要在“对景”中,求取源自语境的构图。

桥与生活密不可分,许多地方以桥为名,国学大师钱穆在无锡的出生地叫“七房桥”。周作人写道:

与石板路有关系的还有那石桥。这在江南是山水风景中的一个重要分子,在画面上可以时常见到。绍兴城里的西边自北海桥以次,有好些大圆洞桥,可以入画……如张马桥、都亭桥、大云桥、塔子桥、马梧桥等,差不多都只有两三级,有的还与路相平,底下只可通小船而已。禹迹寺前的春波桥是个例外,还是小圆洞桥,但其下可以通行任何乌蓬船,石级也当有七八级了。

老百姓常把“行善”之举,称为“筑路建桥”。钱穆记述过无锡荣家的杰出人物荣德生(荣毅仁之父)的事迹道:

“我一生唯一事或可留作身后纪念,即自蠡湖直通鼋头渚跨水建一长桥。”蠡湖俗称五里湖,与太湖相连,鼋头渚本孤立太湖中,德生七十岁时,私斥巨资,建此长桥,桥长有七十大洞,宽广可汽车对驰,由此乃可从无锡西门陆路直达鼋头渚,行人称便。德生谓;“他年我无锡乡人,犹知有一荣德生,惟赖此桥。我之所以报乡里者,亦惟有此桥耳。”

桥的故事很多,每个地方都有一座桥与当地人的生活息息相关。老桥大半是当地人踏过多少遍的地方,因之一生不能忘怀。它们是承载着出生桥畔之人,一生永不褪色的记忆端点,也成为一支飘荡在桥上与流淌在桥下的歌。桥上桥下的歌,之所以要不断地翻唱和低吟,原因就在与此。

原载《品位经典》年第5期

法国亚历山大桥

一个民间、民族和世界音乐的交流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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